七月七日

地府，冥殿。

清菱硬著頭皮，垂頭喪氣地站在臺下，承受著來自高座上那位散發著著森森鬼氣的冥君的壓力。

“名字？”冥君蒼白到極致的臉上，艷麗的紅唇一張一合，看上去駭人的緊。

狠狠打了兩個寒顫，清菱別開頭，闔上杏眼，幾乎是帶著哭音回道：“葉清菱。”

“死因。”依舊是寒冷的仿佛能把人凍僵了的嗓音。

“從…從…”

“從自家院墻上摔下，不慎撞到後腦而死。”一身黑色官服的判官打開生死薄，一字一頓，無比正直地念道。

冥君擡頭，露出那如墨的長發下，同樣漆黑深邃的眸子，“葉清菱，這記錄可屬實？”

清菱不著痕跡地後退小半步，撩開垂至身前的頭發，咬了咬牙，道：“屬實。”

“那麽。”冥君拿過另一本生死薄，劃拉了幾下，“你可以下去了。”

“冥君且慢。”眼看著自己就要被拉出去，清菱也顧不得懼怕，連忙出聲打斷。

“小女子還有話要問。”

“什麽？”不快不慢的語調，依稀參雜了冷漠，神情不悲不喜，儼然是見慣了生死的樣子。

扁扁嘴，清菱撲通一聲跪到地上，道出自己的問題：“敢問冥君，下輩子小女子投生於何處？”

不知是不是幻覺，清菱覺得冥君在她問問題的那一刻，嘴角惡意地往上勾了勾。待她眨了下眼，準備重新看時，卻又什麽都沒有了，高臺上的桌案後，端坐著的冥君像一尊雕塑，面無表情，墨眸直勾勾地望著她。

“你生父葉知遠當年做生意時誤傷了人，害其全家十餘口無辜喪命。身為他的女兒，你下輩子需為他還債。”說話的是拈著胡須，看生死薄看的津津有味的判官。

“然後呢？”清菱豎起耳朵。

“你將淪落到畜生道。”

清菱頹然，她就猜多半會是如此。

父債子還，她那無良爹爹做的缺德事，真真報應在她這個並不受寵的女兒身上了。

畜生道，唉！但願是那種壽命比較短，又不容易被人吃的鳥類。那樣，她就可以飛去許多以前沒到過的蓬萊仙山一類的仙山去瞧一瞧，看一看，也不枉活了一世。

站起來，像模像樣地抹了兩把事實上並不存在的淚，清菱跟著鬼差轉身。將將走了兩步，便又有一黑衣鬼差進來，而他的身後還跟了一個老太婆。

那老太婆身穿灰藍色道袍，古樸的木簪束發，慈眉善目，大約是哪個道觀裏的道姑。

若是以前，遇到此種情形，清菱定是要呆在原地，從頭看至尾的。可今時不同往日，等會兒她過了奈何橋，喝了孟婆湯，前塵往事便都散了，眼下，再湊熱鬧也無用。

扭回頭，清菱拍拍冰涼的小臉，不去看老道姑。

誰知，就在她要跨出大門去的那一刻，老道姑卻說話了，“你是揚州城首富葉家的三小姐？”

她竟然認得自己，在這地府中，竟然有認識自己的人。

“你是？”清菱飛快轉回頭，同時暗想，這道姑若是揚州人氏，她們就是老鄉了。老鄉見老鄉，兩眼淚汪汪，有木有？

“我揚州城外清容觀的觀主無名，兩年前道觀被暴雨所毀時，葉三小姐曾舍銀相助。”

兩年前？貌似有這麽一回事。可那具體是什麽時候來著？

老道姑見清菱楞楞的，久久不言語。便轉對冥王躬身，道：“老身曾受葉三小姐恩惠，生前無以相報，甚是難過。而今死了，不知可否替葉三小姐投胎，以報答她舊日裏對無名的恩情？”

這老道姑倒是性情中人，但是……替人投胎這事，也太離譜了吧！且不說她不忍讓一個連印象都木有的人替她輪回，就算她願意，高座上那位冥王也不會允許。

擺擺手，清菱笑的傻乎乎，毫無心機：“觀主說笑，小女子舉手之勞而已，用不得你為我淪落至畜生道。”

“滴水之恩，當湧泉相抱。葉三小姐當日施舍，救下道觀中數百人，已是大恩大德了。”

清菱蹙起柳眉，她為何覺得這無名觀主越說越嚴重，越說越讓她覺得飄飄然。

門外驀地吹來一股冷風，清菱一個機靈，想起這是地府的冥殿，捂住嘴，咽下要出口的話。

這時，高臺上的面色更僵的冥王終於停止看戲，並開口說出一番比無名觀主還令清菱無語的話，“你生前渡化上千人，積德甚厚，這點要求，本王自當允許。”

枯樹枝般的大手一揮，黑色的袍袖裏立時飛出一張紅字白底的紙。

“此符可你保一世安寧，快點投胎去吧！”

又一股陰風過後，大殿裏已經沒了無名道姑和帶她來的那位鬼差的身影，在高處站著的判官也…不見了，只餘她，冥君，和帶她進來的那個小鬼差。

冥府之主的武功，果然不同凡響。不過，她怎麽覺得空氣中彌漫著陰謀的氣息。還有，冥君似乎急於將無名觀主弄出去。到底是怎麽回事？

沈默了一下，清菱上前幾步，歪著頭：“那請問冥王殿下，小女子現下該去往何處？”

人家替她去墮入畜生道，她也該頂著人家的名去投胎了吧！

冥王卻賣關子似的，閉著眼不吭聲，清菱看他表情，不知為何，心頭發怵，總覺得他有什麽想法，還是針對自己的。到後來，索性閉了眼，裝不存在。

“報告王，有天庭使者來見。”一小鬼忽而唱喏道。

神仙？她竟然能在地府見到閃閃發亮的神仙？這是不是傳說之中的運氣？甩甩袖子，清菱隨殿裏小鬼一起跪下，迎接那位天庭使者。

本以為來人是個仙光四射的大仙，卻沒想到，竟是個穿著甲胄的長相普通至極的天庭小兵。

沒意思，清菱撇嘴。

環顧一圈，天兵將目光放到清菱身上：“你是無名道姑？”

無名道姑已經離開，不好意思，你來晚了。

清菱翻了個白眼，很是不屑，很是堅定地回道：“小女子便是。”

沒辦法啊！無名已經死了，她那個啥，不承認的話，說不定會節外生枝，生出些她根本解決不了的事。

天兵大約也沒想到道姑是這般年輕的女子，怔楞了下，才打開一卷類似於凡間聖旨的黃色布帛，朗聲道：“無名道姑接旨。”

清菱暗暗好笑，一個鬼而已，還接旨。不過，她還是垂首，恭恭敬敬地瞇起眼，盯著冥殿黑色的依稀能看到紋路的地板。

“無名道姑潛心休道，廣結善緣，實乃神之風範。今，特請道姑入天，拜官封名……”

天兵最後一個話音落下，清菱徹底石化，這…這…也太會玩人了吧！那邊人家無名觀主都替她去投胎去了，這邊天庭的任命文書才下來。難道說，這年頭，天庭也時興拖時間辦事？

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接過天帝的聖旨，清菱盡量放柔了聲音，“小…小仙還有些事與冥君交代，可請您在外等候？”

一行人齊刷刷退下，等整個大殿都只有自己與冥君二人，清菱蹦跳兩步，急切道：“冥君，你可使法術將無名觀主給召回來？”

冥君斂眸，扔給清菱一本書。打開來看，正是一本記錄了人生死的生死薄。

“她已經投胎了。”冥君淡淡開口，末了，看清菱面露窘迫之色，不忘加上重要的一句，“她新的一世是公主。”

不是畜生麽？怎麽一下子又變公主了？

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，冥君道：“修道之人，不會入畜生道。且她有仙緣，幾十年後，還是會修成仙的。”

原來是這樣，那麽，好罷！她便頂著無名的名號當一散仙去，反正，公主的話，生活質量，應該同散仙差不了多少。

等清菱離開，高座上黑發，黑衣，黑眸的冥君，淺淺勾起唇角，“葉清菱，你倒是個好玩的女子。”

桌角處方才被嚇暈的判官方艱難地醒來，聽見冥君這話，眼睛一翻，很不幸的再次暈了過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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